除此之外，孩子們幾乎都被帶走了，女孩兒們也不例外，或者說女孩兒們反而是優(yōu)先被保證帶走的，這倒不出奇，一如既往，在亂世中她們承載了更多屬性，食物：在人市之中，女人和孩子的肉都是更受歡迎的，因為細嫩些；商品：作為仆從和表子被販賣時，女人也比男人的市場更廣闊，雖然小倌也很流行，但那是在南面，北面的口味比較傳統(tǒng)，而女人畢竟可以生育，所以潛在購買者又多了一些有生育需求的底層男性。

        這一次呢，她們被優(yōu)先帶走的理由也很明確，那就是衙役要把他們帶去面對的買家大多數(shù)流民都是這樣理解的，他們是更為青睞女性的，女性的價格要比男性高，能給衙役老爺們帶來更好的回報，所以衙役們非常積極地保證所有女人都被帶走。流民們也只能聽憑擺布，他們中絕大多數(shù)人對買活軍的名號一無所知，只有五成不到的人朦朧地聽說過特科，大多數(shù)人都居住在燕山和大馬群山一帶，那些犄角旮旯的村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這些村子里，生活可以說是一成不變，只是在幾年前，有人想要到村里來開班——簡直就是笑話！基本還沒弄清這些人的來歷，他們就因為班實在開不起來而離去了，村民們和他們的接觸實在是并不多的，因為村里的地主老爺們不喜歡這些開班的先生，村人也就不敢和他們有什么接觸了。因此，他們中絕大多數(shù)人對于自己將要面臨的一切非常的茫然，唯獨的幸運，是他們生活在京城附近，所說的土話大抵離官話還相差不遠，只是帶有一些語調(diào)上的差別，如此，還不至于離開家鄉(xiāng)沒多久，就突然變成了聾子和啞巴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，沒有辦法，必須離家，不然真的沒有東西吃了，饑餓，成了所有人生活中最高的主旋律——餓，實在是太餓了，這種餓要遠超過平時的輕度饑餓，而是一種恐慌而絕望的餓，當然了，在這樣的地方居住，餓肚子太常見了，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，家里有誰能真正吃飽的？

        哪怕是壯勞力，在家中擁有優(yōu)先采食權(quán)，看著面黃肌瘦的家人，也要壓抑自己的食欲，否則家里人恐怕真的會餓出毛病來，他們充其量也只是吃到有力量去干活而已，真正充分滿足食欲的日子，幾乎是不存在的，就算是過年也不能撒開膀子大吃大喝。再加上這幾年的天候還非常不好，若不是村子里經(jīng)過德高望重的地主和宗老們，引進了土豆和玉米，他們恐怕早就要慢慢地餓死了，人在很餓的時候還要去干活，就會容易生病，生了病可不就只能在家里等死了么？

        有了土豆和玉米，勉強補上了這些年天候帶來的麥子減產(chǎn)，他們的胃口也被養(yǎng)大了一點，但飽足依然是永不存在的幻覺，這些雜糧能頂肚子，但卻止不了饞，人們的胃口仿佛變得越來越大，怎么都吃不飽，吃雜面饃饃，若是白面多，吃上一個，當時不覺得什么，干起活來能頂個一兩個時辰的。可吃這些雜糧，當時吃下去覺得飽了，可一干起活來，很快手腳就沒有力氣，這時候胃里還不算空呢，可就非得再吃點糧食下去才有力氣，久而久之，胃被撐大了，又覺得消化過于牢乏似的，還添了胃病。村子里很快就形成共識，這些雜糧損胃，還是不能大種，得和麥子配合著吃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，今年連這些損胃的雜糧，都填不飽肚子了，絕大多數(shù)人家上路時，帶走的是家里僅剩的殘余，他們把玉米碴子磨成粉帶在身上，家家戶戶分到人頭，只有個十幾斤的——若是不走，衙門不管飯，這十幾斤吃完了，那就只有開人市！把家里的親眷賣進人市里，換來一些血做的糧食，上路去別的地方討個吃口！

        誰也不想吃這樣的血糧，就算是最兇惡的地主，也不會主動去開這樣的人市，饑民們以前所未有的組織度別離了家鄉(xiāng)，上千人在一兩個衙役的指揮下服從地行動著，只要每天一早一晚兩個窩窩頭能供上，他們愿意滿足衙役們的一切要求，對他們的皮鞭、特權(quán)予以極大的忍耐，甚至在感情上還表示理解，覺得衙役們說得不錯：“若不是為了活你們的命，我們費事走這段長路？背井離鄉(xiāng)到處地受氣，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懶漢們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這話的確不錯，衙役們也實在是辛苦，離鄉(xiāng)之后，他們要每天早起盯著供飯，鞭打著不許做飯的女人們偷吃，還要奔走在隊伍前，去和途徑的縣城交涉，甚至每天撿柴火打水的地方，都是他們陪著笑臉確定下來的，因為現(xiàn)在京畿道到處都是組織南下的流民，去通州、天港、萊蕪各自不同，如果任由流民們在途徑的官道兩側(cè)打柴用水，縣城百姓將很快無柴可燒，所以縣里的百姓哪怕不逃荒，也必須組織起來看守自家的燃料資源和清潔水資源，這也是流民們只能喝河水的原因——井水還有一點兒，但不是他們能配喝的！

        打通道路之后，衙役們多少也要維護一下隊伍的秩序，不允許其中出現(xiàn)搶劫、斗毆和其余惡性案件，同時要嚴格護好運糧的車子，不讓流民們前來偷竊。說實話，區(qū)區(qū)三四人，要完成這么多任務實在是有些困難的，或許是因此，衙役們嚴格地控制了流民們的食量，每天一早一午，兩個窩窩頭，絕不會讓他們吃飽，就讓他們這樣勉強不餓死地往前跋涉，除了跟著大部隊行走吃飯之外，興不出任何一絲其余念頭，滿心只想著——

        餓呀，真是餓，肚子空空如也，一碗熱湯，一個稍微干凈能入口一些的窩窩頭，這些在從前的生活中大概能保證的飯食，如今也成了夢寐以求的美食——能吃飽，不，不，只要不那么餓，只要不那么餓，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做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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