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些丑陋的事情因此發(fā)生了,人們?yōu)榱四芏喑砸豢?,什么事情都愿意做,那些還有些余糧帶著上路的家庭們成了香餑餑,周圍的人狂熱地討好著,供應著他們,婦女們愿意為他們張開雙腿,甚至男人們也愿意,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!
糧食,在這條隊伍里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權(quán)力,但此時擁有糧食的家庭們卻根本不會把它們拿來換取任何一點服務,他們非常謹慎小心地守候著自己的糧食,寧可看著孩子因為消化不了那粗糲的窩窩頭,餓得氣若游絲,或者便秘得哇哇大哭,需要父母用手去挖出穢物,也不愿意施舍一口細糧。每天早上,他們用燒開的黃米湯沖一點兒米粉,或者把出門前打好的面餅子撕一點泡軟,優(yōu)先供給自家的孩子和老人,這是他們自家人活下去的倚仗,或者是因為好運,或者是因為平時的謹慎和簡樸,在這樣嚴酷的環(huán)境里,他們便比別人多了不小的優(yōu)勢,多出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實在是餓!饑餓在這支隊伍里造就了不少的隔閡,使得人們以家庭為單位緊密地團結(jié)在一起,但家庭成員之間卻也默然生出了分期,甚至是四五歲的孩子,都無師自通地開始提防起了自己的父母,他們哪里還敢再搗亂,乖順得超出尋常,絕不敢給父母一點兒借題發(fā)揮的空間,生怕自己的窩頭被父母以懲戒的名義奪走,那么接下來便是漫長而難熬的空腹時間。
甚至在兄弟姐妹之間,他們也對一口窩窩頭斤斤計較,哪怕是便秘到拉不出屎,也得吃掉屬于自己的份量,就算是死也不能餓著走——甚至是只有三歲的孩子也明白了什么是饑餓,什么是死亡,雖然他們還不能從形而上學的角度去思考,但卻已然接受了自己正處在死亡和饑餓的高度風險之中——他們甚至還能預測到自己死亡后的命運,如果運氣好,還能留個全尸,因為衙役們是要求流民們把死尸埋起來的,不許他們分食,但若是運氣不好呢?那就不好說了,在黑夜里,他們睜著夜盲的眼,恍惚地察覺到一些動靜,那時候母親會把他們的眼睛捂起來,要求他們不許看——母親總是能信任的,可那也是從前了,如今,有些時候,吃掉自己孩子的人里也有母親的一份兒呢。
胃腸蠕動著,發(fā)出咯吱咯吱的巨響,仿佛一只不知饜足的饕餮正在咬牙切齒地空嚼著,人們早已習慣了在這如雷鳴一般的響聲中醒來了,他們默不作聲,收拾著行李,推起了自己的獨輪車,輪流到早飯點面前領(lǐng)了窩窩頭,拿隨身的水囊灌了黃泥米湯,一邊吃一邊邁起腳步往前行走,他們聞不到食物那讓人不愉快的土腥味和霉味兒,當然也聞不到自己和他人身上的異味,所有的感官都已經(jīng)變得遲鈍,被空虛的肚腸給占滿了,他們甚至失去了對前景的盼望,余下的只有往前行走的本能——昨天恍惚有人說起,今天就可以到通州了,但人們已壓根不記得去盼望,就只是麻木地往前走著。
但這天他們畢竟是到通州了,大概半下午,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野地里,衙役們帶他們偏離了官道,來到了一個蘆葦蕩里,這處地方大概是有人曾經(jīng)住過的,留下了一地的狼藉,明顯是人類生活的痕跡,不過除了垃圾之外,倒也還有些可用的東西,譬如說不知從哪里搞來的稻草,一團一團地鋪在地上,雖然骯臟,但至少要比完全席地而臥好得多了。還有幾個粗制濫造的木棚子——很顯然這是施粥用的,人們甚至還看到了灶臺的痕跡。
“這段時間你們就住在這里,等船期南下!”
衙役們?nèi)绱诵贾瑓s并看不出很高興的樣子,因為他們也不能脫身回去,得把這些人都送走了才好,不過即便如此,他們還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,“現(xiàn)在既然你們已經(jīng)到了,食物也還有些剩余——從今日起,窩窩頭給你們加到一日三個,能讓你們吃飽些了?!?br>
如果是足智多謀又有些見識的村民,這會兒大概能意識到,敢讓他們吃飽,多數(shù)是因為通州這里有兵了,人數(shù)還不少,能真正地鎮(zhèn)壓住他們,包括把他們分在通州郊外的蘆葦蕩里,也是害怕流民們彼此碰在一起,增加管理的難度,因此要把他們給分開,但這會兒所有人都餓得頭暈眼花的,沒有人有余力思考,他們甚至都感受不到高興,所有的感受只是隨著這個宣布而陡然上升的欲.望:饑餓,餓呀!能多吃點了,快吃呀!
若不是衙役們宣布之后,立刻就發(fā)了一輪冷窩頭,恐怕立刻就能掀起一波叫囂的浪潮來,流民們默不吭聲地狼吞虎咽著,這一輪窩頭下肚之后,他們的胃又飽又脹,有些人開始打嗝了,仿佛他們的胃口很小一樣——但其實他們依然還是非常的餓,這種嗝解不了他們的饞吻,他們還渴望著吃些別的什么,盡管他們現(xiàn)在想不起那是什么。
好消息還不止這么一個,大家都吃完了之后,外頭來了新的一批老爺,和舊老爺們商量了片刻,便宣布了另一個消息,那就是從明天開始,他們有另一種食物可以吃了——熱騰騰的玉米碴子粥,稠得立筷子可以不倒,而且,還配給一點咸菜——鹽!很多流民立刻意識到了,他們非??释氖澄镏幸灿宣}的一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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