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是實在沒辦法,招了很說得過去的親戚進(jìn)廠,也不敢有絲毫的特殊,若有一點照顧,就怕惹來了信件——這郵政是多狡猾的東西,一封信寄去外地,你知道他給誰寫的?郵政的人也不從縣里拿錢,他們富得流油,根本不看縣里的臉色,調(diào)動還頻繁,什么時候都是公事公辦,不會為你篩選。寄到外地親戚那里,親戚再轉(zhuǎn)寄給外地的衙門,若是有人多了這么一層心眼,那可真是,碰到了就是傾家的大禍。
就好比那個燒磚廠的廠長,事發(fā)之后,家人多是怨恨,他幫扶的族親家里也沒個交代,里外不是人,本也是個有本事肯干的,好容易等來好日子,也出了頭,這一跤栽下去,自己爬不起來不說,家里幾個孩子被連累扣分,雖然不說跟著革職,但日后晉升這都是硬傷,心里如何過意得去?再者,縣令因此吃了掛落,對他們家還能有什么好臉?
如此內(nèi)憂外患,都是排解不了的煩惱,只因為徇私照顧了一個親戚,最終鬧得如此結(jié)果,終日郁郁寡歡,最后竟投河自盡了,他家里還要被罰撈尸費,家里的幾個孩子,本就又氣又急,如今還肯出錢?日日去族親家尋釁討債,要他們出這筆錢,鬧得實在難堪,讓衢縣的人看盡了熱鬧,幾個月后嘴里都還在傳說——嘴里雖也同情他家,覺得只是照顧一個親戚,算不了什么,私下幸災(zāi)樂禍、稱愿喊活該的,其實不在少數(shù)。
有了這樣血淋淋的例子在前,其余的廠子哪還有敢怠慢的?遇到忙季,上夜班輪值就沒有敢稱病請假的——上大夜雖然辛苦,但也賺錢,一個熟練紡織工和文書一樣,現(xiàn)在一日都是35文,加班費會再給35文,一日70文,收入實在不低。且廠子若是產(chǎn)量足,利潤高,她們還能多開獎金。細(xì)細(xì)碎碎算下來,遇到忙季,一個月比平日多拿個一千文,總拿個兩千多文的報酬,也是不少見的。
這還不算,紡織廠效益好,工人的福利也好,忙季供兩頓飯,還有點心加餐,那可都是實實誠誠的好東西,饅頭全是白面的,簡直要趕上縣衙了——如今也就縣衙食堂能供精米精面,一般廠子里,糙米飯、雜面饅頭能給吃飽,已算是很不錯了。
當(dāng)然了,工人們也未必不滿足——和幾年前比,還要怎么樣?但能有白面吃,那豈不是更好嗎?一聽說有千層糕,她們干活也更有勁,還有人咂嘴說,“怎么不是米糕?我愛吃米糕。”
“這可就是不懂得吃了!米糕怎能和千層糕比?不說別的,糖、油就不如千層糕足,做千層糕,非得用上好的豬板油,油若不好,做出來不亮!”
上大夜班,便是要說話,不然容易犯困,尤其是她們這些平時不上機(jī)的管帶,更要說話調(diào)動精神,組長也是睜只眼閉只眼,玻璃天窗映著月色,灑落在室內(nèi),把室內(nèi)照得蒙蒙亮,玻璃燈罩里,清油燈嗶波嗶波地發(fā)著輕微的爆裂聲,帶來又一重光源?,F(xiàn)在開大夜,是要看天氣的,天氣好,有月亮,室內(nèi)也能有白天的三四成亮,若是烏云密布,光靠油燈蠟燭那就費眼睛了,而且紡紗機(jī)這里到處都是棉絮,也不安全。
眾人帶著口罩,在月色中強打精神,彼此說說笑笑,又做了一個多時辰,一卷一卷淡黃色的棉紗盤在筐子里,天色逐漸地亮了起來,廠子門口響起了鑼聲,終于下班了。周小娘子伸了個懶腰,起身解下口罩、圍裙,摘下帽子,和史娘子一起互相拍打著身上的棉絮,對著打量了一會,都笑了起來,道,“晚上干活,就是容易沾絮?!?br>
“可不是,走,趕緊上個廁所,吃早飯去?!?br>
夜里上廁所可怕人了,廁所設(shè)在廠房外頭,黑漆漆的,女工們很多都愿意憋到天亮,周小娘子知道這會兒廁所肯定大排長龍,忙說,“我不去,我夜里去過幾次了,我先去食堂占位置,你吃什么,我?guī)湍愦蛄?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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