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可不行,我呀就會干些傻活兒,你考試成績好,該你上,”史娘子笑道,“我是說真的,我這個腦子真不好使,四則運算我都且做不好呢!”
“這東西也是講訣竅的,下回啊,你還是再去聽聽掃盲班,這得看老師,有的老師教得好,給你點透了,就能明白?!备羿彊C器上的蔣七姑也加入談話,在‘格格棱棱’的機器聲中大聲說,“咱們就在縣城里住,其實已經(jīng)挺好的了,你打聽著,哪個老師算學(xué)教的好,在外頭都是有名氣的,那私下也都有開班——若是男老師收女學(xué)生,女老師教男學(xué)生,那都是在院子里開班的,光明正大,講得可好了,還能給你點撥一下。我老家村子里,好幾家父母要湊錢把孩子接來這里上課!”
“這倒是挺好,改明兒我哩還真去上個班,也把算學(xué)往前提一提——這都一年了,我還在上第一冊第三第四單元,丟人煞哩!”
幾人正說得起勁,突然聽到遠(yuǎn)處傳來咳嗽聲,便都會意地安靜下去,把口罩拉上鼻子,專注地操作機器,過了一會,腳步橐橐,幾個人背著手走了過來,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青衣女子,穿著對襟棉襖,外頭的罩衫也是藏青色的,格外顯得嚴(yán)肅,頭發(fā)短短地攥在腦后,面容清瘦,望之令人生畏,走到史娘子身邊才露出笑容,變得和藹可親起來?!靶量嗄銕讉€了,大夜班可不容易上,太費眼了,食堂在煮早飯了,有千層糕,下了夜先去吃點再回家!”
“都是廠子里的事,哪里敢說辛苦?!?br>
“也不是日日如此——廠長倒是真辛苦,日日陪著上夜,快回去歇著吧!”
再是愚笨的女娘,幾個月的工坐下來,幾句客氣話都還是會說的,更何況周小娘子她們幾個,其實已經(jīng)不是一線工人了,因為識文斷字,考試成績好,平時都是做些文書工作,算是小中層,只是紡織廠這里的規(guī)矩明明白白,要被選拔上去做管帶,第一必須文化課好,第二專業(yè)也要好,手頭活計都是拔尖的。
如此,等到廠子里忙得要開大夜班的時候,管帶文書便要輪流值班上夜,這叫‘不脫離一線生產(chǎn)’,如果有誰做了會計、出納,便忘了本,回到線上手里的活計不利索,或者竟找理由推脫,不肯上大夜,那是要‘吃信件’的——會有人寫信給縣里,舉報這樣的違規(guī)行為。
《買活周報》上,就刊登過關(guān)于類似事情的報道,雖然不是紡織廠,但燒磚廠的規(guī)矩也差不多,也是有廠里的工人,仗著是廠長的親戚,干活拈輕怕重,很快被提拔做了吏目,之后遇忙也不肯到一線幫忙了,被人寫了十幾封信告到縣里去,也有寄到云縣的——這都是長了心眼的,怕廠長在本地有些勢力,所謂官官相護么。
縣里這邊,還沒有什么動靜,云縣的更士便來人了,查得果有此事,廠長當(dāng)即便被拿下,闔家扣了政審分不說,連縣令都吃掛落,責(zé)問為何云縣都來人了,縣里還沒舉措。家里被查了個底朝天,這才僥幸擺脫了收受賄賂,包庇手下的罪名,沒有被送到彬山去,但饒是如此,衢縣這里,眾人也是在傳說,來年考評,縣令的分?jǐn)?shù)可不會太好看,說不準(zhǔn)就被下頭的主任給頂?shù)袅宋恢萌ァ?br>
因有了這樣的報道,一時間人人自危,從前宗族一榮俱榮,有誰在衙門做吏目,他家的親戚,進衙門做幫閑這再自然不過,如今凡是家有出息一些的晚輩,第一件事就是要分家,免得被牽連了政審分,分家之后,也絕不敢提拔親戚到自己麾下,不論姻親還是族親,那都是如避蛇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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