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小開說:“你還記得住過的騙子家地方嗎?我?guī)湍闳ふ宜!彼f:“我們是從揚州坐輪船統(tǒng)艙到上海的,走下輪船,十惡不赦的騙子同我們六個坐了一部汽車,就胡里胡涂到了他家。騙子的家主婆,叫我們喚她阿姨,待人蠻客氣,晚上安排我們打地鋪睡。我等了兩天,騙子哄我說,工廠老板要看人,看身體好不好,我先同你去老板家,老板看中意,你就交好運了,萬一看不中,再接頭別家。我問騙子,還有五個阿姐呢?騙子說,她們嗎,慢一步,一個一個來。騙子的話,我當(dāng)然相信,就歡歡喜喜跟著他,走出弄堂口,我還不曉得東南西北就胡里胡涂坐上他叫的‘黃包車’人力車七轉(zhuǎn)八彎到了這里。老板娘叫我走到她面前,仔細(xì)地看我,又問我,有毛病哦?”我說:“嘸沒。老板娘說,好,她叫我在客堂里坐,還叫了小娘姨陪我,她就同騙子到別的房間去了。我看客堂掛鐘,我從一點半坐到三點鐘。后來,我才曉得騙子同老板娘離開客堂是談我的身價去了。騙子回來,他叫我跟他到后門邊小小聲同我說,老板娘看中你了,你在這里住幾天,就可以進廠上工,以后你安心做工。等收了老板預(yù)付給你的一個月工錢,你現(xiàn)在先拿兩塊錢去用。還有的除了還我旅費,我替你寄去你家。另外我會寫信給你姆媽,通知她你有工作了。這兩塊錢是騙子給我甜頭。當(dāng)時,我開心得發(fā)呆,一肚皮感激他,望著他走了。從此,騙子嘸再沒見面,我的小包裹,也嘸沒拿來。我接了塊錢,胡里胡涂住進了亭子間同娘姨一起。當(dāng)夜,我還癡想,我賺了工錢,除脫吃飯房租,要全寄給媽,貼補家用。將來回去,要買禮物,送小六子叔叔,謝他幫忙,送鄰居,謝他們照顧我家。只開心半天,從當(dāng)晚起,老板娘就派人盯住我,不讓出門。住了幾天,我在亭子間有鐵條的窗口,偷偷看見小姐妹,夜里,就都打扮得花花俏俏出去,嘻嘻哈哈的帶回男人。我猜到我恐怕落到我們鄉(xiāng)下人講的‘窯子’里來了。我的心開始撲撲跳,有一天中午,老板娘叫我到她房里,同我好話好說,叫我以后不要叫她老板娘,叫她干媽,要我見客。我聽了,嚇得一身冷汗,下跪求干媽,我年紀(jì)小,我愿意當(dāng)下腳娘姨窯子里專做洗滌、擦地板、倒痰盂刷馬桶等粗活的女傭,干媽不肯,一定要叫我接客。先是客氣勸我,要我想想。勸了幾天,我不答應(yīng),只是哭,干媽發(fā)了火,拿雞毛撣子打我,打得我身上紫一條青一塊。打了,關(guān)我進亭子間,不許我哭出聲,怕我上吊,日夜派娘姨同小姐妹輪班盯牢,她們又都勸我,那個時候,我想逃,嘸沒路,想死,有人盯,嘸沒法子,日子呀,真難過。后來,我吃不消干媽的打,小姐妹軟勸,逼得我走投無路只好哭著答應(yīng)見客。干媽也就立刻待我好起來。叫裁縫替我做新衣裳,叫小姐妹給我擦胭指,涂口紅,畫眉毛,唱歌曲小調(diào)。又教我怎么怎樣接客,怎么應(yīng)酬客人,噱客人多出鈔票。那時,干媽還嘸沒叫我上馬路拉客,只是等小姐妹拉客進來,開盤子,娘姨才喚我出去見客人做廣告,學(xué)應(yīng)酬。我見客有三十多次,干媽同客人講價錢,談不妥,有的客人就走,有的客人,讓小姐妹留,不讓我留客夜廂,為啥,后來我才懂,原來因為我是黃花閨女,堂子打算盤,有規(guī)矩,黃花姑娘接客,要等出得起鈔票的客人,出好價錢,點大紅蠟燭,鋪新房間,吃花酒,賞娘姨,替姑娘買新衣裳新鞋子。姑娘才接這位第一個客人。后來,有一個看起來來有六十多歲的老甲魚,還出來白相。不是老甲魚,老不死、老不要面孔,是啥?就是這個老頭子經(jīng)人家介紹,來看我,開出盤子,中意。聽說,我干媽凈得三百元整數(shù),老頭子花四百元左右,包括通通開銷。我,我就是這個老色鬼破的身。”
阿菊抽抽搭搭地講完了她的故事,丁小開聽了,也淌下了眼淚。丁小開聽完阿菊講的悲慘遭遇,同情地說:“你是窮人想做工,才會受壞人騙。有的年輕小姐,愛虛榮,羨慕上海、香港、外國花花世界,也就會上當(dāng)。男的白相了她的身體,便宜地甩了她,如果碰到的是人販子,還會騙到上海、香港、廣州等地出賣。騙子白相了她還賺了不少鈔票。這種事,在上海不少,所以,你千萬不要同不曉得底細(xì)的人來往,不要輕信人家的花言巧語,不要貪人家講的榮華富貴。否則,上當(dāng)后悔來不及,眼淚永遠(yuǎn)是血擠出來的?!?br>
上海灘不知有多少像阿菊這樣的雛妓上當(dāng)受騙,上海的黃浦江,都是**和窮苦人的眼淚共同湊起來的。這條上海灘上的河流,流的竟是眼淚。
阿菊聽了丁信誠的話:“唉!還是做男人好?!倍⌒¢_剛要答腔,忽然隔壁的廂房亮了燈,有了客人。他屏心靜氣,聽聽隔壁的動靜。那一陣陣調(diào)情的話語之后,聽到那洗澡水的嘩嘩聲。隔著薄板,那邊的一切行動盡在丁信誠的腦子里映現(xiàn)出來。先是床板嘰嘰的,接著女人喘喘地說:“你輕點哦,餓鬼投胎似的,真不像男人!”
不管隔壁怎樣**做愛,阿菊習(xí)慣了,只有丁信誠感到新鮮。他邊聽隔壁的動靜,又聽阿菊講:“我進了這個房子,干媽從來不讓我們姐妹出門白相。每次去工部局檢查身體,總是大批娘姨盯著坐汽車回。我到上海來,不要說城隍廟沒去過,連走幾步腳就到的大世界也白相過。京戲、電影就不談了,一是沒得出去;二是沒有錢。我住的房間,干媽常來搜。有的好人可憐我年紀(jì)小,另外給小費,我收下后,干媽乘我不在房,也搜去了。就是我賣到干媽這里來,僅得的二塊錢身份價,也是被干媽搜走了。我完全失去了自由,失去了自我。生活在妓院里,簡直像是個被判處了無期徒刑的囚犯,還要任人糟蹋。”話,停了片刻,沉默。
阿菊抽泣地問:“蔣先生,你今晚真的不白相?出了鈔票不白相,冤枉。聽我講苦經(jīng)掃你的興,我很對不起你?!?br>
丁信誠在她的臉上吻去了那苦澀的淚水說:“我來妓院,是想體驗**們的苦處,我不想糟蹋任何一個苦命的女人。來這里,只是想聽你們的訴說。沒有別的?!?br>
阿菊聽到眼前這位好心的先生這么說,從心底涌出一股愛的暖流。便說:“堂子里有行情,夜廂客人,兩次名份,應(yīng)該。三次情份,四次恩份。你一次不來是不是你嫌我丑,難看,夜叉牌,嚇了你?!?br>
丁信誠轉(zhuǎn)過臉,面對著她說:“不是不是,你漂亮,心也好,我怎么會嫌你呢,你千萬不要誤會?!闭f完,他在阿菊那柔軟的身軀上輕輕地吻著。
阿菊順手將乳罩脫掉時,正想將她自己那條薄如蟬翅的紅色內(nèi)褲脫下。丁信誠把她的手阻止住了:“阿菊小姐,不必了,我說過,今晚我不白相。你忘記了?”
阿菊聽說這句話,哭出了聲來。她在丁信誠的嘴上,臉上,頸脖上長長地狂吻。丁信誠喘著長長的粗氣。全身酥癱了。在矇矇眬眬中睡去。
阿菊嘆息、沉思。很久很久,她疲倦地進入夢鄉(xiāng)。
天蒙蒙亮,丁信誠起床了。阿菊跟著也醒了起來。丁小開要走了,阿菊依依不舍。總想把他挽留下來。想著想著,她轉(zhuǎn)念深思,堂子不是好地方,叫人家來,是拖人下水。她含淚地對丁信誠說:“蔣先生,你是好人,我永遠(yuǎn)記得你?!倍⌒耪\看著阿菊蒼白的臉,他惻然。
丁信誠見了三等妓院,一夜不風(fēng)流,聽雛妓阿菊談身世苦經(jīng),她那蒼白悲戚的臉容,縈繞腦海,他為阿菊的前途擔(dān)擾,一連三天,茶飯無心,最后他想,他不應(yīng)該見死不救。
這天,上午十點鐘,丁信誠才有課。七點半鐘,他吃過早餐,在書房沙發(fā)上坐著,想了很久,怎樣救阿菊出來。他考慮,用法律,被告騙子難找。妓院在租界納花捐,鴇母執(zhí)有阿菊賣身契,告她逼良為娼,沒有把握。俗語說:“堂堂衙門八字開,有理無錢莫進來,”打官司,時間久,同樣花錢,不如直接請“袁世凱”替她贖身。丁小開又想。阿菊不是四十好幾的殘花敗柳***老鴇會當(dāng)處理品出賣要價。她年少,是鴇母的聚寶盆,不會輕易放手,憑自己以客人身份出場,替她贖身,鴇母會開獅子口,究竟要花多少錢,沒有底。他想來想去,還是請阿福,由阿福出面請父親在上海灘的青幫兄弟,找鴇母說情,好把阿菊救出堂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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