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師爺頗有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,厲知府眉頭也是逐漸皺得更緊了,他試探般緩緩答道,“直發(fā)中旨,自然是因為內(nèi)閣不愿也不敢擬旨的緣故。此次皇上處置逆黨,手段酷烈,世所罕見,內(nèi)閣自然是不敢簽發(fā)的,否則,他們的祖墳都要被人掘了去!因此錦衣衛(wèi)才不敢去布政衙門傳旨,中旨不認,這也不算出奇……這么說,我們就算想要聽令,也只能自行和水師商議,很難從豫章那里要來文書,甚至……”
“甚至,東翁一旦下令抄家,除了投買之外,也沒有別的路走了!”
劉師爺為他下了結(jié)論,“朝廷此舉,顯然是要棄南而擇北,棄儒而從特,可您卻是正兒八經(jīng)的兩榜進士出身……”
雙方的沖突演變到此,已經(jīng)成為了非常重大的政治立場問題,身為老牌子進士,厲知府若是接了皇帝中旨,去抄了那些逆黨的家,就等于是背棄了自己的出身,必然會受到所有老式進士的唾棄和不屑,從此淪為小人,這種排擠將是無所不在也無法逃避的,可以這么說,只要儒學(xué)和老式科舉進士能緩過這一口氣來,厲知府家族所有人,以后都別想再從儒學(xué)出身了。
是否接令,實際上就是在賭皇帝的變法能否成功,若是變法成功,就不會再有儒學(xué)復(fù)興,而倘若變法失敗了,儒學(xué)反攻時,厲知府這樣的叛徒,所承受的憎恨甚至比特進士還要更過火,更徹底,這一家人的敗落是完全可以預(yù)見的。
“可,便是從了皇命,那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好處,您既不是特科出身,也沒有特科造詣,除非從今日起苦修特科學(xué)問,再考一個出身,否則也難真正得到重用……”
劉師爺用了一口茶,手指點著桌面,一字一句地說道,眼見厲知府陷入沉思,他趕忙拿了一塊龍須酥放入口中,如此殫精竭慮地仔細打算,腦力消耗甚巨,不吃些甜的當真是扛不住。這會兒甜液流入口中,他閉著眼愜意地剛要嘆氣,便聽到厲知府喃喃道,“其實……再考個進士也未必不行……”
“咳咳咳!”劉師爺差點沒被糖汁兒嗆死,那黏糊糊的糖液掛在喉嚨口,半日方才清出來,他有些啼笑皆非,卻又知道厲知府說的不是假話:要說他和東翁之間,大概就差在了這讀書的腦袋上,劉師爺世情精熟,精通為官之道,但學(xué)問上就差得多了。厲知府呢,不說過目不忘,平時讀報看書、吟詩作對,展現(xiàn)出的才華也讓劉師爺印象深刻,而且厲知府私下出于興趣也鉆研過買地的學(xué)問,考個特進士只怕還真不難。
但,這就和他規(guī)劃的思路大相徑庭了,劉師爺才喘勻了氣,便忙道,“東翁,東翁!這是何苦來哉,若是真去考特進士了,只怕是,被天下人引為奇譚,反而出了頭了!您想,收到錦衣衛(wèi)密令的知府縣令,何止您一人,您本不出挑,正所謂,槍打出頭鳥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隨大流也就罷了……”
厲知府就不是個好出風頭的性子,立刻被說服了,起身來回踱著方步,有些焦躁道,“便正是因為不知他們?nèi)绾翁幹玫牧?!難道他們個個都把名單上的叛徒抄家了不成?我竟不知道他們是哪里弄來的人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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