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嗐,能不大嗎?多久沒下雨了?!彼未蟾缡鞘裁丛挾寄芡陆拥?,便又開始說起土豆來了,“這玩意兒是比麥子、糜子耐旱,為什么?它矮啊!它不抽條!吃它的根,就和吃芋頭似的,不過芋頭葉片大,就得要水,那個土豆葉片小,能不耐旱嗎?還有個叫紅薯的東西,聽說也頂頂好,只是不知為什么,我們這里種的都是土豆……”
哩哩啦啦說了一路,走了三個多時辰,大家在一片路棚旁停下來歇腳,主要是要飲騾子,讓騾子歇歇。大家都從車上下來,女孩兒們鉆到官道旁的樹林子里去,幾個男丁則站在騾車另一側,找了個樹根嘩啦啦地放水,宋大哥領著狗栓到河邊拎了一桶混濁的河水,沉淀了一會,拎到水槽里,讓幾頭騾子喝水,狗栓出神地站在路邊,回望著來路,那里現(xiàn)在只有遠方一點矮小的丘陵,在青色的天邊鑲著土黃色的邊,那是土山——是狗栓的家鄉(xiāng)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,再往前去,他便去到了看不到家鄉(xiāng)的遠方。
這個家鄉(xiāng)對他一點都不好,它奪走了狗栓的家人,這上頭發(fā)生的事,讓狗栓想到也覺得有些荒唐,甚至有些難以喘息,為什么李老爺家會發(fā)瘟疫呢?他們私下難道沒有種牛痘嗎?李老爺家是不是不肯去種五文錢一劑的牛痘,卻花大價錢種了假牛痘,真人痘?
但現(xiàn)在,當他來到這有生以來,距離家鄉(xiāng)最遠的地方時,狗栓卻依舊感到了無限的痛苦,他真想問問二堂叔,問問李老爺:種牛痘,不好嗎?種土豆,不好嗎?好好地過日子不好嗎?為甚非得如此?
這是狗栓永遠也想不通的問題:連他一個佃戶都能明白的道理,為什么李老爺和二堂叔就硬是看不明白,要把故鄉(xiāng)變成死地,要留在故鄉(xiāng)等死呢?為什么不能大家都好好的,好好地種著土豆,好好地永遠不染上天花,不染上出血熱,不染上痢疾、霍亂,沒有干旱洪澇,沒有地動沒有兵災……土豆,為什么不肯種土豆呢?為什么呢?
“大哥?”
小妹從林子里跑出來,摘了一手的刺泡,高興地跑過來,“就長在路邊!竟沒人采!他們村肯定沒人種痘,都不敢到路邊來!”
這個路棚,肯定原本也是附近村子來做茶水生意的,只是現(xiàn)在不敢做了,方才暫且荒廢著,狗栓一下回過神來,拍拍手從小妹手里取了幾個刺泡吃,“真甜——剩下的你吃吧!”
“我吃過了,”小妹嘴上染著刺泡的紅印子,讓狗栓把手伸出來,刺泡都倒他手上,“我再去采給二哥吃,你們別進來!還有人沒解完呢!”
她一下又消失在野草和山林間,像只小鹿,一跳一跳就不見了。宋牙婆走過來,手里也捏了幾顆刺泡,笑著說,“栓,你這個妹妹很聰明——看她跑起來就知道,是個機靈的!”
“可不!”狗栓一下驕傲起來,宛如老父親一般,挺著胸膛自夸起來,“從小就靈得很,手巧,采泡、采果子不說了,還會熏老鼠,抓山兔子,連蛇都會抓!看人抓了一次,就敢自己找樹杈,叉了蛇烤起吃。俺這妹是個能人哩!弟也不差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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