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剛才從府衙里出來好多衙役老爺,四處敲鑼打鼓地說哩,看那樣子,還要出城去村里喊,今年遼餉著實是不征了!只不知道為何。”
三德手腳快,聽郝六哥說完,連忙鉆出了柜頭,往后院去了,不片晌便將郝六哥的棉衣取來,讓他驗看,倒的確存得很好——厚澤當(dāng)在這一片的名聲還是很好的,雖然當(dāng)?shù)腻X不比別家高,但利息低,而且當(dāng)物保存得好。郝六哥當(dāng)場便裹了他那薄棉襖,只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,十分滿意,和三德打了聲招呼,道,“我上碼頭去了,聽到了甚么消息,再來和你說!”
像是郝六哥這樣在碼頭做苦力的,手??谕#墒遣荒艿⒄`了他去尋工做。再有甚么話,晚邊回來再說也是一樣,三德待他走了就去庫房里尋了冬衣出來,挑在院子里拍灰敲塵,二叔公看他忙活,也是暗暗點頭,喝令新來的‘后生’去幫一把手,對司理兼東家道,“是個明白的孩子??上Р荒軐懽?,做不得票臺?!?br>
票臺一般都是科舉不成的讀書人擔(dān)當(dāng),因要識字,也要寫得一筆好字。總的說來,在當(dāng)鋪做活,不會認(rèn)字是不太行的,三德在這里做了六七年的后生,私下里也認(rèn)了一千多字,只是讓他寫卻寫不出來。司理道,“是,日后等老李做不了了,鋪子里折貨也交給他,多給他開發(fā)些工錢。”
他和朝奉在窗下用茶,二叔公時不時提點三德,隔著窗戶說道,“那件繡花襖子不用曬了——是后街李媽的,她去年‘老’了,家里欠了印子錢還不上,一家子被帶走啦,這是死當(dāng)?!?br>
后街李媽的事,厚澤當(dāng)?shù)娜硕际侵獣缘?,為的什么欠了印子錢,也不消多說了,這些年來,年歲艱難,一時湊不上手,催遼餉又兇,不繳遼餉也是家破人亡,無奈之下借了印子錢,拼命地去做活也還不上,李媽活生生累死了,一家人還是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。家里的男人,年紀(jì)大的送到鄉(xiāng)下去做活,賣到山里做‘娃子’,年紀(jì)小的就挖掉膝蓋骨,做乞丐去,餓死也就餓死了,餓不死,討回來的錢還要交給他們。
至于女眷,不消說了,自然是賣到窯子里做小妹娃。李家女兒現(xiàn)就在兩條街外的窯子里接客,厚澤當(dāng)?shù)娜硕记宄?,這件繡花襖子她是不能贖回來的了。只是三德好似沒聽見,依舊仔細(xì)地拍著襖子上的灰塵,司理對二叔公搖搖頭,二叔公也嘆了口氣,對司理道,“既然不收遼餉,這幾日定然許多街坊來贖棉衣。柜上這就又有一筆現(xiàn)錢了,還是要小心些為上,盡快存到錢莊里為好?!?br>
司理姓蔡,這厚澤當(dāng)就是他的產(chǎn)業(yè),他占了大股東,背后還有些股東都是本地的架勢人家——開當(dāng)鋪背后沒有人家,這是不成的。因此蔡司理也算是結(jié)識一些上層人物,消息更為靈通,說到這事,便壓低了聲音對二叔公說,“說起,可曾聽說下游的青頭賊?說是他們那里的錢莊,存錢不用付費的,而且是官府擔(dān)保,絕不會兌換不出?!?br>
川蜀一帶,錢莊是很盛行的,還有錢莊自己發(fā)行的紙鈔叫做飛錢,這全是因為路途崎嶇,又多用鐵錢,商人的銀錢搬運不動,因此只能信任錢莊,才能在城市間貿(mào)易。還有就是一點,這些年來,年成不好,又鬧西賊,誰家也不敢把大量財富囤積在自家,錢莊便乘勢而起,成了更好的選擇。
只是有一點,那便是將銀錢存在錢莊里,是要給保管費的,這且不說,如今天下動蕩不休,什么票號都有倒閉的可能,已不是數(shù)十年前那樣高枕無憂。厚澤當(dāng)這點家底,存在哪里似乎都不讓人防心,蔡司理說到這事兒,也是愁眉不展,一向很有心事,不過他顯然不可能將錢存到天邊的青頭賊處,因此只是這么一說,但艷羨之情仍然是溢于言表。
“說不定今年免了遼餉也和青頭賊有關(guān)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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