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百文,是葛愛娣月收入的四分之一,不是承擔不起,只是以農(nóng)民的見識,想到這三百文的購買力難免心疼。好在徐大發(fā)雖小氣卻很聽媳婦的話,他為人老實,干活上卻也有幾分靈巧,又肯賣力氣,和老寡婦處得不錯,一住進去就幫著敲敲打打,修這個修那個,葛愛娣前幾日一面忙著上班,一面忙著跟王太太學算盤,一面又忙著指使徐大發(fā)買這買那安置家什,今日放假了方才空閑幾分,帶著孩子出來逛逛街市,她沒帶筐子也是因為今日并不打算買年貨——雖則衙門里不上班了,但王太太處的加強班還要上,王太太說她有天分,就是基礎(chǔ)太薄弱,要乘放假抓緊時間補一補,補到二十八再回鄉(xiāng),因此是打算二十八這天再買年貨回家。
葛愛娣也知道自己這個機會實在是得來不易,女子能入衙門做吏目,一個月一千二的籌子——就是一兩多的銀子,豪村那些鄉(xiāng)親只怕做夢都不敢想,因此自己也是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在她深心里,倘若不能做到同儕中的第一,那便是辜負了六姐菩薩提拔她的一片心意。因此雖然還未見過謝六姐幾面,這深心已是感激涕零了,同樣也極為感激王太太,對她傾心傳授、毫不藏私。今日好容易帶著孩子來逛街市,一邊看一邊便和徐大發(fā)商議道,“村里也沒什么好東西,不如在集市上買些好的,今日下午上課時帶給王太太。”
徐大發(fā)也道,“很該的,再買些能放的,我過年帶去地主——啊,帶去三老叔祖那里,二十來年的交情,總是走動下,面子過得去。”
徐地主算來是他的三叔祖,葛愛娣也感激徐地主當時點撥他們?nèi)ベI鐵犁,去讀掃盲班,她在城里上了半個月的班,見識逐漸打開,知道徐地主家那些兒女如今差使都不錯,葛愛娣要扯著親戚往上爬,總是比徐地主家吃力,他們兩家是宜結(jié)交不宜結(jié)仇的。聞言便點頭和丈夫商量,“你說送什么好?”
徐大發(fā)道,“原本是想今年既然喂了豬,不妨送些風吹肉?!?br>
說著又撓了撓頭,眼睛往西面看去,“但縣里住了幾天,又覺得這禮粗了。”
想到炸雞店的味道,又明顯地吞了吞口水,葛愛娣的小女兒已是被父親勾了起來,在父親懷里扭著身子望向西邊,小鼻子抽著,一副渴盼的樣子,叫道,“炸雞!炸雞!”
葛愛娣生是生了個四個,但站住的只有一兒一女——小女兒才兩歲多,也不能算是站住,只能算半個人,大兒子今年已六歲,頗為沉穩(wěn)懂事,他知道家里經(jīng)濟不太佳,雖也垂涎欲滴,但卻竭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樣,反而拉著父母往集市中走,又教育妹妹道,“要懂事,莫貪吃!”
的確,買活軍一來,臨縣的吃食便顯著地精細起來。原本農(nóng)家喂的豬,便是在縣城也是頗受歡迎的禮物,送一刀抹了上等精鹽的好豬肉,對一般人家來說,這份禮是不輕的,但買活軍來了以后,肉類便跌價了,精鹽也跌價了……什么都跌價了,便覺得有些拿不出手。而且農(nóng)家為了長久保存,會把肉做得很咸,從口味來說,當然不如炸雞店里賣的那些葷食,那個炸雞腿,四口人吃一個,徐大發(fā)只咬了一口都覺得魂牽夢縈,怎會如此香甜?徐家、王家在縣里住,常常能吃炸物,怎會覺得風吹肉稀罕?
農(nóng)戶人家互相走禮很隨便,一籃子雞蛋就是厚禮了,葛愛娣和徐大發(fā)從自己原本的階層中脫身出來,在人情往來上是有些陌生局促的,彼此低聲商議了許久,葛愛娣做主,買了一盆水仙,道,“王家是諸暨人,過年似乎不供水仙的,這水仙這幾日就要開了,王太太很風雅,應(yīng)當喜歡?!?br>
徐大發(fā)心想徐地主肯定不愛水仙,哪管是不是漳州運來的,還不如回家挖些冬筍,拜年時送上更實惠,葛愛娣也很贊成,兩人完成任務(wù),不知不覺便逛到炸雞店門口,那里排了老長的隊伍,小女兒拍掌大笑,咯咯直樂,道,“雞架,雞架!”她也很實在,知道炸雞腿是不會買的,雞架才是他們常吃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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