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子——當然什么時候都是不便宜的,臨城縣的房子,相對于周圍的村鎮(zhèn)來說便是貴的,州府的房子,相對臨城縣的價格便也是貴的。但臨城縣的房價在這十幾年間倒是都走得很低,這主要是因為人煙凋敝的緣故,十幾年前江南大亂,到底死了多少人無從知曉,在臨城縣來說,原本大約是四五千人居住的地方,因為臨城縣有鐵,便有商隊來往,多少還算得上是有幾分繁盛,大亂之后,礦又荒了,縣城里有許多廢屋,甚至多年沒主人——流民亂兵一茬一茬,這是闔家人連鄉(xiāng)下親戚都被殺了,連遺產(chǎn)都無人繼承,甚至沒有外地流民入住落腳,多年來蟲蛀鼠咬,漸成危房,臨城縣往年便是這樣荒蕪。
連上好的房子尚且無人去占呢,更別說原有的房子要往外賣了,臨城縣的房產(chǎn)交易已凍結了多年,這大半年來才漸漸有復蘇的態(tài)勢。買活軍來了以后,先是把田產(chǎn)簿冊逐漸清理了,又找了地契來,把這些廢屋全都納為官有,又在城北給了錢,騰挪出一塊大空地來,造兵營等等,工程就沒有怎么停過,而城北那些家庭,拿了買活軍給的籌子,要給自己買新屋入住,這便讓城內的房產(chǎn)市場有了第一批顧客。
再之后還有徐地主這樣的人家,手里籌子多了,又知道了水泥院落的好處,便想趕緊多買幾處屋子,為日后分家做準備。一來二去,臨城縣的房價一下就起來了,現(xiàn)在賣得最貴的便是買活軍新建造的水泥院落,算下來要二百兩——二十萬籌子呢,若不是于縣令、金縣尉、徐地主這樣的人家,旁的人實在是難以支付的。
新房子自然賣得貴,買活軍也賣他們收回來的老房子,那便要便宜許多了,真正不能住人的都被他們拆光了,能住人的那些,四五十兩而已,不少從許縣來做生意的客商,紛紛踴躍購買,四五十兩對許縣人來說不是太辣手——他們有賣私鹽的渠道,這門生意越是亂世越好做,賺頭也豐厚,許縣那里是真正三省通衢,在幾次大亂中受到的損失也較小,生意人的豪闊和臨城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。既然現(xiàn)在買活軍儼然已經(jīng)要在臨城縣和云縣盤踞下來了,又有這么多生意做,是要常來常往的,那么捎帶手買套房,落腳也方便,更能結交謝六姐,因此他們很積極地打探著,也就把臨城縣的房市給炒了起來。
除了這兩種有錢人以外,現(xiàn)在臨城縣的租市也很旺盛,倒是無人把自己的屋子往外典,但很多外地來臨縣做工的年輕人,不愿意每日里走遠路來回,便要在臨縣找便宜的宿處——原本這些年輕人是想睡雞毛店的,一晚上一文錢,店里是稻草的通鋪,蓋的是雞毛鴨絨沾在一塊的糊涂被子,屋子里升了爐子,院子里有井,熱水是管夠的,到了冬天最冷的時節(jié),乞丐也來住這樣的店。甚至還有些家里實在沒有多余棉被的人家,也會讓下人來住店。過去的十幾年里,臨城縣什么都凋敝,倒是雞毛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了。
但這樣的店,蛇蟲鼠蟻,跳蚤虱子臭蟲也是在所難免,那股味道更是不敢恭維,謝六姐素性好潔,絕不會允許這種店開下去的,買活軍入城后,第一個關停的便是雞毛店,好在如今臨縣內也沒有真正無業(yè)的懶漢窮人——四肢健全又不肯去做活,想乞討的那些人,對買活軍都是無用的,若拿不出錢來買活,便要送到彬山去做苦役。一日做工至少也是二十文,還管一頓飯,而在臨縣,五文一夜已能住到相當不錯的房子了,往往還帶了浴室,能包熱水擦洗身子。
對臨縣本地人來說,這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,空余的房間用木板隔了,一間屋子能隔個三五檔,多則五文,少則三文,今年棉花便宜了,煤也便宜了,有爐子有棉被,到年邊上都住滿了,算下來一天也能有個三十多文的純利,比得上一個成年人外出做活的開銷了。有些家里便留下祖父或祖母中的一個,照看房子、幼子,也打掃這些出租的房間,做些雜活,要比全家人都出去做活,無人能看顧家里來得好。
隨著臨縣里來往的客人越來越多,屋子似乎是不夠住了,買活軍還在城南要建聯(lián)排的小屋子,總之,臨城縣現(xiàn)在的房子比買活軍入城以前要貴了不少,也十分緊俏,金逢春家里是有一套空余小院子正準備年后往外租的,因此對這些行情很精通,葛愛娣這些日子以來也很積極地在打聽臨縣的房市,她是夢想著買房的,哪怕買一間小屋子也比租房好,但雖有這份見識,卻無奈沒有本錢,到底還是差了那些有見識又有本錢的商戶一籌。
然而她也有不用擔心的問題——葛愛娣也聽說了政審分數(shù)的事,并且明確地知道自己將拿到一個很高的分數(shù),她葛愛娣可是最早敢和地主叫板抗租的農戶,又是十村統(tǒng)考的第一,被立起來當?shù)湫捅碚?,如今在臨縣大小也算個名人,她對六姐忠心耿耿,工作也做得極好,她分數(shù)不高,誰高?
便是因為她的名聲,葛愛娣在縣城租房都是拿了個好價,租到了本來不敢想的房子。她租的是本地一個老寡婦的房子,就在縣衙邊上不遠,三間小屋帶院,都是木造的,老寡婦六十多歲了,性格很是剛強,命也硬,丈夫死得早,好容易把獨子拉扯大,十多年前大亂中,被亂兵一刀殺了,家里也被洗劫一空,留下她一人,家里唯有一套房子還值些錢,但臨城縣又不缺房子,倒也沒什么地痞流氓來打她那房子的主意,原本也是有些資財?shù)娜思?,如今靠著做洗衣婦糊口,硬生生又多活了十余年,心性卻還很要強,黃土埋脖子的人,還要上掃盲班,只是她年紀大了,腦子轉得慢,如今縣城里房市逐漸興盛,大多數(shù)房東都不肯簽長契,拿準了要三月一調價,老寡婦卻是按一月三百文的價格,一口氣給葛愛娣租了三年,只求葛愛娣下值回來要額外教她讀書寫字打算盤。
她那屋子又寬又大,若是隔間出租,一間屋一個月六百文都是有的,一簽還就是三年。若不是葛愛娣好學會算的名聲在外,哪來這樣的好事?豪村房子都是泥屋,木板房已是極大提升,雖然還不能和水泥房比,但為人處世還是要實在一些,葛愛娣當即就租了下來,去和上官報備了,從宿舍退出去,每日還多得了五文的補貼——若是在外租房,一日還補貼五文,給買活軍做事確實是從不吃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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