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這樣倒的確是尷尬,掃盲班期間,一日收入只有20文,而臨城縣已開的托兒所,一日便要五文,她兩個孩子,一日就是10文去了,哪怕五文是托兒所包餐呢,余下的10文要付房錢,自己的飯錢,還有她的洗澡錢——若她是個好強性子,不肯弱于人后,叫人嫌棄身上的氣味,這便是必要去的,畢竟臨城縣人人好潔么。”
這般地盤算著,周小娘子的日子的確局促,而且倘若掃盲班無法畢業(yè),便很難從困境中逃脫,一個大字不識,僥幸會說官話,逃脫了死局的小寡婦,要做工,要上課,要照顧一雙兒女,黃太太即便是在蜜水里泡大的,也能想象她的艱難,而且在未來七年——也就是大兒子能出門做活以前,這樣的困境都要持續(xù)。哪怕那工是好做的,周小娘子心生躊躇,想要找個依靠也能理解。
更不必說仔細想來,恐怕工也不太好做,黃太太在船上搜刮她腦海中的回憶,很難想象女娘做工的情況,當(dāng)然她也知道許多百姓家的媳婦女兒都是做事的,譬如說幫自家鋪子的忙,做洗衣工、繡娘,到別家去伺候人幫辦家務(wù),又或是做廚子等等,但仔細想想,這些工作的畫面中從未有過未受監(jiān)護的女娘直接和外男對話的情況:幫自家鋪子的忙,意思是在鋪子里做雜活,看著貨,換男人家去吃飯。則期間若是來了客人,一般都請左鄰右舍中的伙計出面交接,往往還要出動兩個人,即自己告訴鄰舍家的女眷一些價格上的事,女眷再告訴自家男丁,伙計出面和客人交往。
還有些時候,若女客來了,兩人才能直接溝通。除此以外,洗衣工、繡娘、家務(wù)、廚活,全都是和管事婆子溝通,極少數(shù)與管家的交集也很有限,黃太太自己掌家,她是知道的,偶然招來的短工倘是女娘,被管家扣了工錢便是不敢爭辯的,若是婆子去開工錢,倒還敢說上幾句。真正能和外男隨意交流的女娘,在此時人的眼中看來身上一定是帶了幾分桃色——倘若沒有了發(fā)生性.交易的準(zhǔn)備,她們是不可能這么大膽的。
總之,黃太太一開始覺得周小娘子不是自立的性子,但一旦設(shè)身處地的為她考慮,便感覺到了周小娘子的為難。吳老八一定對她說過一些買活軍的女娘可以從事的職業(yè),就如同黃大人說的一樣,買活軍的女娘連做吏目的都有,當(dāng)兵的也有,百業(yè)俱可為。那也就意味著,有許多職業(yè)恐怕必須和男性發(fā)生交集。
如今仔細想來,在黃太太的認識里,成年女子和男性應(yīng)酬、周旋、談判、交接,這是不可想象的,哪怕他們共處于狹小的空間,如此刻的福船上,黃太太也絕不會和外男見面搭話,而寡婦的聲名不好就在于此點——倘若是供養(yǎng)不起的人家,寡婦要一直舍了臉去外頭做事,必須和男人們打交道,哪怕她行得正坐得直,但一言一行仿佛都會惹來不佳的聯(lián)想,也給一些和她不得不發(fā)生交集的旁人,他們的聲名帶來了困擾。
如果周小娘子被工作中的‘男同事’瞧上了呢?甚或是言語撩撥呢?閑言碎語能殺人,她一個弱女子,無武藝在身,只有牽累,又是外來戶,這還是買活軍治下沒有花樓暗娼,否則這樣的外來戶就像是浪頭的碎花,水一沖一蕩,就完全消散在人海里了,幾乎是沒有活路可走,早晚要陷入那些拉皮條的幫閑所設(shè)的圈套中去。
黃太太越想越覺得自己從前所見還是淺薄了,她倒并不自怨自艾,而是頗有幾分興奮,因這證明她畢竟是見識到了一些在家幽居時不知道的新東西了。因有了這樁事,也不覺得船上多么苦悶難熬,成日里翻看教材,她現(xiàn)在最突出的念頭是,一,倘若買活軍能為周小娘子這樣的女娘解決一些后顧之憂,哪怕是讓她們知道在買活軍治下做工可以免受男人的滋擾,而且有一些幫助能渡過最開始最困難的時期,當(dāng)會有更多女娘來這里,達到他們吸引女性的目的。二來便是買活軍應(yīng)該印發(fā)一些關(guān)于他們治下的規(guī)矩、講究、忌諱,介紹他們民眾的普遍生活,往外散播,也會起到很強的作用,減少想遷移來的民眾的顧慮。
關(guān)于太太們都必須要出去做事的規(guī)矩,她也試探了隔壁王家的女眷——隔壁的人口更多,住處更狹小,因此男人們白日都避到板上,這樣女眷們把這塊走廊遮住,自己戴上帷帽,還能出來散散心。而兩邊女眷自然免不得互相來往談天,在到達云縣之前便先結(jié)交起來。
到底是書香世家,處處勝過周小娘子這樣的人家,王家動念要來買活軍這里也非止一日了,他們家安排得有條有理,除了太夫人之外,其余幾房女眷均已自學(xué)了拼音、算學(xué),自言可以通過掃盲班的考試,而孩子們凡是五歲上的,也都讀了不少拼音在肚子里,這都是有遠見的,到了當(dāng)?shù)?,很快就能落下腳來,甚至是受到重用。
這些王家女眷還借給黃太太買活軍的掃盲班考卷,黃太太如獲至寶,自己做了幾次,得分也還不錯,想來她工作的起點也會較高,心里也因此頗為得意。又聽這些女眷們談起工作的事,她們并不抵觸——因早知道,也早接受了,也并不太擔(dān)心自己的崗位。由于家學(xué)淵源的關(guān)系,王家女眷的算學(xué)都很不錯,她們預(yù)備去衙門做賬房,“三太太寫信來都說得清楚,賬房么,大家坐在一間大屋子里,彼此也很少交言,我們同來同去,并不礙著什么。按三太太說,久了也便都慣了,大家都很忙,也沒心思想太多,沒什么人說三道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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