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高中畢業(yè)那年姐姐毫無征兆地主動離開了這個世界,她離開的方式近似乎決絕,母親把她塑造成無瑕美玉,她便選擇用一種丑陋的形象離開人世,她像打碎一支花瓶般摔碎了自己,青城各大報紙上都刊登了那張她以扭曲姿勢倒在血泊之中的相片。
家中親人與父母因為這件事情備受打擊,我受到的打擊與他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,那些從前對月謠表示欣賞的人也無不透露出惋惜。我雖為月謠悲傷,但更多為她慶幸,慶幸她可以在十幾歲的時候下決心脫離母親的掌控,除去慶幸之外,我甚至還對她有一些羨慕,我的懦弱使我一輩子都無法像她那樣果決地與這個世界切斷關聯(lián)。
月謠去世之后母親為了分散悲傷一度把注意力轉(zhuǎn)向我,母親試圖像規(guī)訓姐姐那樣規(guī)訓我,她試圖像雕琢姐姐那樣雕琢我,她試圖在青城乃至全國范圍之內(nèi)重新樹立起一個淑女楷模,然而我給她帶來的卻只有失望。我無論接受怎樣的訓練都無法擁有姐姐的那份高雅、得體、溫柔、細膩、換句話而言,我沒有那個天份,我亦不想成為第二個月謠,我不覺得那對我來說是一種榮耀。
母親在明知道月謠后期患有厭食癥的情況下開始限制我的飯量,我之前對你說每頓在家只能吃半碗飯是在撒謊,我被母親要求和姐姐一樣每頓只可以吃一口主食,我每周一清早上學前都得在母親的眼皮底下測量體重。
那段時間我總是在半夜里感到徹骨的饑餓,我總是夢到我的胃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,我總是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想要虜獲我,我總能感覺姐姐月謠在另外一個世界一聲又一聲地召喚我,所以我總是在極力克制自己的食欲……直到后來我也和月謠一樣患上了厭食癥。
我并不討厭學校食堂的飯菜,我也并不討厭便利店里那些零食,一切都是因為我患上了厭食癥……克柔,是你在無意間治愈了我,解救了我……你簡單一句叫我以后經(jīng)常到你家中吃飯,我的命運自此卻發(fā)生了巨大改變。
每一次我在你家里吃飯的時候,你總是把我的飯碗盛得滿滿當當,你總是用一種很鼓勵很關切的眼神看著我吃飯,你總是希望我吃得飽,吃得好,那是我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過的幸福待遇,那是我人生中最輕松最快樂的時光。
我的家中,如果女孩子在一餐中吃第二口主食便是罪大惡極,父母、哥哥甚至保姆都會用眼神鞭笞我、審判我,體重秤就是我生命里的斷頭臺。即便我已皮包骨頭在母親眼里永遠都不夠瘦,她不止要求我瘦還要求我弱,對,瘦弱、軟弱、乖巧、聽話、如同一個假笑娃娃般永遠沒有多余的思想,永遠沒有負面的情緒,那才是父母想在月謠與我身上追求的感覺……
那天你說的話初聽起來每一根都帶著尖銳的刺,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若不著寸縷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區(qū),你揮著泛著金屬光澤的鋒利斧頭將我從頭到腳劈成兩半,你那么輕易地將我所有不為外人所見的隱秘攤在陽光之下,我在感覺被貶損、被揭穿、被撕碎、被傷害的同時又感覺到醍醐灌頂。
我從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父母編織的牢籠里,所有人都選擇當事不關己的旁觀者,只有你毫不留情地點醒了我。那天之前我似乎從未認真考慮過我在這個家里的處境,我懦弱到從來都不敢正視自己的下半段人生即將面臨什么,我似乎在潛意識中已經(jīng)默認……自己會按照母親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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