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立即復電:遵臺命,候車。誠。當晚,丁信誠和父母說:“我去成都會朋友,這幾天內有汽車來接,我留個成都的電報掛號,如果有羅苡的消息,電報通知我?!睆碗姾蟮膬商?,就有人來丁家接丁小開去成都。丁信誠與周治仁見面了。不拘形跡的老朋友,久別相會,分外親切。兩人握過了手。周治仁說:“我看到你登在報紙上醒目的‘尋人廣告’,才知道你到了重慶。幾年不見的老朋友有了消息,我立刻發(fā)電報。請你來舍間,到成都觀光。今天看到你,我非常非常高興。”丁信誠說:“我接到老兄電報,他鄉(xiāng)能夠見到故知,劫難幸生,也特別高興,即刻復電。謝謝你派車接我?!?br>
席間,周治仁問丁小開離開《申星報》后的情況。丁信誠簡要的講了一通。談到張英、黃斌的死、二人心情沉重。周治仁聽完說:“你不愧是一個以實際行動愛國的不畏犧牲的愛國者,不是口頭空喊救國躲在安全地帶的‘熱血分子’,不是‘沙龍’革命家,只說不做。你太太失去音訊,我相信是暫時的,你通過尋訪,一定會有下落。”
各人飲了一口酒,信誠轉問周治仁近況。大周自嘲地說:“講起來,不好意思,你是獨子,還志愿從軍,效命沙場。而我,依據政府法令,大學生免服兵役,我弟弟小周已血濺疆場。死于日本人的炮口下,我不能坐地觀望國家淪亡,我響應愛國獻金,將上海的公司賣了,拿一部分錢捐助救濟難胞,就往內地四川遷移。到了四川,比上海安全些,但仍是日軍侵略的目的地?!?br>
周治德的死,對丁信誠來說,真是一大打擊。他聽完周治仁的這一番話,自己癱軟了下來,手中的茶杯落地,成了碎片。他問周治仁道:“小周是怎么死的?”周治仁接著說:“小周是空軍,為了保衛(wèi)祖國,難免不死。他是在一次空戰(zhàn)中,阻擊敵機,捐軀藍天的。他死時,沒有留下任何東西,他像著名的空軍抗日陣亡者高志航、劉粹剛、樂以琴等人一樣,死得壯烈。小周是中華好兒郎,他在世的時候,來到重慶,就打電報給我,我請假趕到重慶,同他夫妻見了面。后來,他陣亡的壞消息是姚小姐電報通知我的,我又趕到重慶去安慰她。她把領了小周的撫恤金,托我營運,她就靠這筆錢生活。她年紀不大,雖然生了孩子,還是很漂亮。本來可以再結婚,我聽人說,是有人勸她再嫁,也曾經有人自動為她介紹過兩個上海人暴發(fā)戶給她,但是,姚小姐對我說:小周為國犧牲,我不能對不起他,我情愿守寡,立志帶好小囡。當初我嫁空軍軍人,就有了意料之中的不幸打算。這個老婆,硬是要得,工人家庭出身的人,真有志氣,有情義?!?br>
三天后,周治仁和丁信誠吃過晚餐,在客廳閑談。周治仁問:“你回重慶,有啥子打算?”信誠說:“我離開家父母,有好幾年,這次在重慶團聚,準備在家住一段時間,樂聚天倫。家嚴是搞土木工程的,在重慶還是搞老本行,我學化學,對土建是外行,家嚴要我?guī)退诠靖愀愎芾硎聞?,我對于這個對抗戰(zhàn)沒有明顯直接有益的工作,不感興趣?!敝苤稳收f:“如果你愿意,憑你老兄所學,我們合作,搞個對抗戰(zhàn)直接有益的化工工廠,你有啥想法?”信誠說:“想法倒是有了?!?br>
“那就好,請你談談?!薄拔蚁朕k個酒精廠?,F在大后方,汽油奇缺,軍用還不足。民用汽車,有的改裝用木炭,有的用酒精代替,動力酒精,供不應求,是現在市面上重要的缺門商品。”信誠說。
“我的小汽車,就用的是國家液體燃料管理委員會配給的酒精,交通是戰(zhàn)爭和國計民生的命脈。大后方運輸,現在主要靠公路,生產動力酒精,那真是件大好事。信誠兄,你不應該當軍人,應該用技術為國家出力,起的作用會大得多。如果你早幾年來重慶,我們的廠早就辦成了。事不宜遲,說辦就辦。資本嘸沒問題,籌備的事,就請老兄費心?!敝苤稳收f畢,丁信誠接著說:“朋友歸朋友,辦事歸辦事,興辦企業(yè),不管大小,投資人應該仔細研究,大家商量。智者千慮,難免不失,聞道于眾,必有所得。慎于始,則善于終。所以要辦工廠,事先要盡量考慮周詳,大家動腦筋,才不會草率上馬造成返工浪費,事后追悔。我想,最好還是我做個建廠計劃書,你再做一番供、產、銷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的市場調查,核計核計成本,投資要多久能回收,再做決定?!敝苤稳收f:“你上前線打過日本人,愿意為國效命,我完全信賴小開牌子老朋友,要講調查研究,我還是請你?!倍⌒耪\說:“辦廠,地點最要緊,當然最好是選擇原料豐富,水陸交通方便,銷貨運費便宜信息又靈通的地方,但實際上要樣樣條件都好,難。我們現在只講兩個要求。第一是原料取最近的;第二建廠方便的。我想峨眉縣較好,在峨眉山腳下,高山峻嶺,樹木叢生,野生植物多。你請個人去實地觀察,如果夠條件,就在那里開辦。一面興建蒸餾塔及簡陋廠房,一面自己收料土法釀酒,一面向當地農民預定土酒,等到蒸溜設備完成,即刻就可以有原料開工,然后再興建復雜加工的發(fā)酵設備。這樣做,投產快。你看,在峨眉縣找建廠的地方,你有沒有辦法?”周治仁說:“有辦法?!?br>
丁信誠在周治仁家,共住了十天。后幾天,他們游玩了少城公園、杜甫草堂、望江樓等古跡、景點。嘗了成都馳名的“吳抄手”餛飩,“賴湯元”,小籠粉蒸牛肉,紅油擔擔面等小吃。
阿福聽聞小開從成都回到重慶,特地由公司承建外縣工程的璧山縣趕來看他。丁信誠看見阿福,高興地緊握住阿福那雙蒼老的手。丁信誠先談他從法國回來后的經歷,隨后阿福談了他一家跟丁經理來重慶,沒有汽車開,丁經理安排他們父子倆在建筑公司做施工員,阿菊和榮生結了婚有了兒女等情況。丁信誠說:“那你現在是爺爺了,好福氣。你的鄉(xiāng)下母親呢?師娘呢?”阿福哀聲說:“我姆媽就在打仗那年春天,突然中風去世。她過世后幾個月,東洋人就同阿拉打仗了,姆媽福氣好,不要受難,我兄弟一家沒消息。我老婆她死得慘,她是在一九三九年‘五三、五四’日本人大轟炸重慶的時候炸死的,找到的肢體殘缺不全,是從她一只腳上穿的鞋子認出來的,去世已經好幾年了?!闭f完傷心地嘆息。丁信誠說:“師娘不幸意外去世,你不再找個老伴?”阿福流淚說:“我一把年紀,不想了。我老婆待我這樣好,想到她,我就難過。我不忍心再找。再說,兒子大了,孫子孫女也有了,還想啥?我只想打敗東洋人,過太平日子,國家富強。”
信誠和阿福談過了別后的各人情況,阿福又談起同情風塵女郎的話說:“重慶雖然沒納稅公開的妓院,但是吉普女郎、交際花、臺女、私娼還真不少。吉普女郎是專搭訕美國兵,賺美金。交際花呢,也同上海的一樣,是單樓單鳳的高等妓女。私娼不多,有本幫本地人、揚幫江蘇揚州人。對私娼的稱呼,揚幫的叫姑娘,本幫的叫‘貨兒子’,又叫‘花花’。這班女人,又都是生活在地獄里受苦受難的姑娘。重慶的旅館茶房,對嫖客可以拉皮條。重慶還有一種家庭浴室,一男一女隨時可以去浴室房間洗滌,阿拉上海人叫‘汰浴’,是男女軋姘頭幽會的地方。浴室茶房替單身男浴客,一樣肯拉皮條,這是上海還沒有的。重慶現在也有幾家舞廳,像揚子江舞廳,聽說蠻有情調,派頭很大,都郵街盟友俱樂部,實際上也是舞廳,舞小姐都是從香港請來的。勝利大廈也經常舉行盛大舞會,去跳舞的,通是社會大亨、大官、金融家、大商人……”
丁信誠說:“你不白相,怎么會曉得?”阿福說:“這是我在建筑工地聽住宿的工棚的工人夜晚擺‘龍門陣’才曉得的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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