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剛還在說徒皇帝的事兒,這就又用起買活軍的鈔票了,黃太太心里一面是欣慰,一面也有些提心吊膽,偷著看了丈夫一眼,給兒子使個眼色,不叫他高聲,好在丈夫大約的確是困了,聽得李秀才發(fā)喪的典故,不準備出門,便又歪在逍遙椅上朦朧欲睡,并沒有聽真,黃太太這才放下心來,揮手叫亞叔快去,自己走到黃德冰身邊,用手捫著黃德冰的脖子,又關(guān)切,又擔憂,又頗有些自豪地低聲問道,“我兒又從哪里搞了些錢財來使用?別是又給《買活周報》投稿了罷!仔細你父親知道,氣出個好歹來!”
黃德冰低聲笑道,“母親放心,不至于此,此事雖說是奇恥大辱,但還有些細講究在內(nèi),父親大人為何不上書?便是因為謝六姐投書京城,令人責(zé)打皇帝手心,是因皇帝聽信了魏閹讒言,欲要將半壁江山獻給六姐,換來南北分治之局?!?br>
“若是如此,魏閹必定起復(fù),六姐斥其想法為荒謬,這才打了他的手心,如此,魏閹已被發(fā)還故鄉(xiāng)居住,東山再起之路已經(jīng)全然斷絕。這不等于是為父親報了多年的仇嗎?雖然手段過激了些,但六姐居心正,也占了理,爹雖沮喪,也只是對皇帝恨鐵不成鋼罷了,怎會反感買活軍呢?我們?yōu)橘I活軍做些事,親近買活軍,也是因為買活軍助我報了父仇,這有什么不對的地方?”
“啊,這?”
黃太太倒沒想到,其中還有九千歲的事情——黃大人中進士之后,一向在地方小官沉浮,好不容易進京做了御史,沒有一年半載,又因為上書攻訐九千歲,罵得狠了,被直接罰了廷杖還鄉(xiāng),當時足足修養(yǎng)了小半年,身體才有些起色。黃家人對于九千歲,自然是切齒痛恨的,黃德冰這話還真不無道理——九千歲第一次貶謫,便是因為買活軍取了福建道,這次取走廣府道之后,更是連京城都存身不住,打發(fā)回鄉(xiāng)了!可見買活軍真是九千歲的大仇人,那不就等于是黃家的恩人嗎?
為恩人奔走,同時略賺來一些銀錢幫助家用,道理上有什么站不住腳的地方?黃太太聽兒子這么一說,略略放下心來,終于釋然一笑,道,“我兒說得對,也多虧了有你,否則,如今這世道,家計當是多么艱難?若非我兒能干,我們家怕也早是散了,局面絲毫無法維持——”
“你說說罷,這幾年來,何曾有幾個月是太平的?又是瘟疫,又是水災(zāi),今年田里只怕又是沒有出息了,唉!連種田的佃戶都逃散了許多,佃租一減再減,如今只得三成,比買活軍都低——一樣也是高產(chǎn)稻種,就是留不住人!”
黃大人作為男主人,多年來在外仕宦,是很少為家計憂心的,這幾年身子又被廷杖打壞了,更是沒有精神,黃家的鋪子、田產(chǎn),一律是黃太太料理,她也是憂心慣了,又有了年紀,逮著兒子便絮絮叨叨抱怨了起來,黃德冰絲毫沒有不耐之色,聽得也是仔細,不住頷首表示肯定,時不時應(yīng)和一句道,“如今江南當真是,從農(nóng)戶到匠戶,商人到士人,就沒有不亂的,休說安穩(wěn)二字,整個之江道,早成了一鍋開著的粥!”
這話可算是說到黃太太的心底了,她抓著兒子道,“就是這話了,農(nóng)戶不安穩(wěn),百業(yè)都是動蕩,你不是常說嗎,民為君之本……”
他們在庭前竊竊私語時,亞叔已經(jīng)帶著兩個小廝,來回幾趟運了米糧回來,院子里說話聲、車輪聲、腳步聲,未有停歇,正是紅塵市井的熱鬧煙火味,黃太太這里說得正是起勁,忽然亞叔兩邊腋下各夾了一個大咸菜壇子,氣喘吁吁地飛步跑來,忙忙地道,“少爺,太太!快把院門閂好——外頭那幫書生已經(jīng)鬧起來了!”
第651章之江亂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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