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香兒想,“買下一份報紙的最好時機就是現(xiàn)在,洋番算是趕上這班車了,也不知道背后是哪個富有政治遠見的人才在推動,這樣的人才,真是太難得了,也是我們姐妹缺少的,我們這里最出色的眉生姐,在政治上也都是迷茫的。我們并不知道我們最需要的是什么,最可能被奪走的又是什么,現(xiàn)在最想要的是什么,得開始為保衛(wèi)戰(zhàn)準(zhǔn)備什么?!?br>
當(dāng)然,她們現(xiàn)在的生活,無疑是無可挑剔的,就算跟權(quán)貴相比,也不會差上多少,放在天下來說,更是千里挑一。但倘若只是因為眼下滿足,便安于現(xiàn)狀,那無疑也相當(dāng)不智——這眼下別人都開始磨刀霍霍,到處拉幫結(jié)伙起來了,你還在采菊東籬下,真等他們來搶你的機會時,你怎么應(yīng)對?
逆水行舟不進則退,政治資源永遠都是非常有限的,哪怕意圖只是防守,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,而是要努力展現(xiàn)出自己的價值,否則,豈不是任人宰割了?
“但我們這樣的女子……我們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呢?連我也摸不清了,似乎在生活中,我們又很特別,又相當(dāng)?shù)牟惶貏e,要凝聚起來,比旁人更難。洋番不必說了,就靠膚色自然就可抱起團來,我們所敬而遠之的那些吳江才女,她們也簡單,靠親眷,靠家門,從小就知道該怎么辨別同類……”
吳香兒的住處,雖然不大,但也是雅潔體面,上下水、自來水、馬桶,這些都是有的,只是電燈常壞,她工作忙,更換得不算及時,是個小小的瑕疵,今晚回家,燈泡又燒了,替換的好燈泡一時找不出來,便點起了蠟燭,她出神地靠在床頭,抱著竹夫人,有一搭沒一搭地給自己搖著蒲扇,暗自想道,“我們呢?唯一能肯定的,便是我們可不能信任那些書香才女,哼,她們打心眼地輕視我們,如此怎么配得到我們在政治上的信任和依附呢?”
“可要說我們自己的信仰和綱領(lǐng),卻又?jǐn)偸置H涣?。恐怕連顧姐姐都想不到,為何會這么無所依歸——我們也不是做工的,倘若做工去了,那么女工就是我們的歸屬,云縣和我們同樣出身的姑蘇百姓,后來都去做工了,和我們漸漸地也不再聯(lián)絡(luò)?!?br>
“要說做吏目,我們也沒有幾個做的,不是唱歌寫曲兒,就是作畫、寫戲、寫話本子……其實,這些行當(dāng)也有很多新式的女子,這種新式,說的可不是葉家他們那種新八股、新儒學(xué)般的新式,從出身到做派,可都是買地這般的豪爽。
《衣食住行》的編輯就有點這個味兒,這些人雖然文筆還粗糙了一些,但為人爽氣,至少在往來中,只見到他們對我們技藝的驚嘆等等,并沒有那種隱隱的輕鄙——想想也是,這都是苦出身,有什么好看不起我們的。指不定他們父母輩也有那風(fēng)月行出身的呢?!?br>
吳香兒自己,雖然沒有被養(yǎng)母收去,但她也是有過淪落風(fēng)塵的危險的,她父親早年被九千歲所害,家計從此就非常艱難,四處漂泊,其母因為將來無望,早就生出心思,要把吳香兒送到姑蘇名伎那里去,討個生活不說,還能帶挈一下家里。因此吳香兒自小也學(xué)過伶人諸般技藝,只是還沒被送養(yǎng),買地就出了一個招賢令,于是一家人也隨大流南下安身,這才免于正式淪落風(fēng)塵。
也是因為這段經(jīng)歷,她心里對于顧眉生等人,特別能體諒?fù)?,比她們還要熱情維護她們的尊嚴(yán),對于姐妹們長大之后,在交際場中所受到的隱隱輕視,早有不忿,選擇考取吏目,而不是繼續(xù)留在文藝界,也有這個緣故。
吳香兒本來對于這種輕視,沒有特別的反感,幾乎當(dāng)成生活中所有其他不得不經(jīng)歷的不快一樣,放過遠離也就是了。因為她既然不能像是消滅羊城的那些刊物一樣去消滅輕視,除了遠離還能怎么辦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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