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后也自有幾個家丁,一擁而上,對佃農(nóng)們怒目而視——旁觀者固然有看富戶落難的幸災(zāi)樂禍,卻也不無贊成,都是議論道,“這話倒也不假,今年種了高產(chǎn)稻的人家,一畝地打個五百多斤是辦得到的,和往年比要多了不少,佃租不加,豈不是叫主人家白費了辛苦?”
買活軍的高產(chǎn)稻種,還有他們那里的工作機會,會用這樣的方式影響到豐饒縣、龍游縣等等這些接壤的縣府,是事前眾人都沒有想到的,頭幾年還不覺得什么,近幾年,縣府地面上,年年都有因買活軍而來的新變化。
——先是佃農(nóng)、流民大批棄籍去了買活軍那里,這里人口少了,幾乎連田地都要拋荒,隨后便是大批百姓從內(nèi)陸遷徙過來,充了佃農(nóng),又或者自己開墾荒地,因此本地的經(jīng)濟倒重新開始繁榮起來——不說別的,商隊們南來北往,都得從他們這兒過,又是販羊毛,又是販藥材,又是販礦產(chǎn)的,總不能都走海運吧?只要是走陸運,四面八方接壤的縣府,可不就因此多了幾分人氣么?
這在縣衙來說,自然是件好事,于地主們則只能接受佃農(nóng)的變化。以往,他們的佃農(nóng)還是愿從自家親眷中選,雙方到底能少些戒備,情面上也容易緩和,最次最次,也要是同鄉(xiāng)同里,世代守望相助的情分,如今這些老人幾乎都遷移去買活軍那里了,到雞籠島去的也有許多。還肯留在本地做佃農(nóng)的,說難聽些,各有各的毛病,奸詐貪懶,叫人頭疼不已,逮著個借口就要來鬧租子。
在管家這里來看,這是讓人極為頭疼的事情,尤其是今年這一次減租,完全是蠻不講理了——賃房都要給錢,憑什么賃地不給?要種子,要堆肥時,來找地主,等豐收了要加點租,這就來叫苦了?
更可恨的,是這些佃農(nóng),如今個個愛看報紙,哪怕別的什么錢都不花,買報紙的錢是絕對不能省的,最新這一期報紙,便給這群小娘養(yǎng)的奴才秧子提供了極佳的武器,現(xiàn)在被管家拿住了理,旁觀議論的眾人似乎也不站在他們這邊了,這些漢子們便將眼睛一翻,陰陽怪氣地道,“好哇,好哇!這是欺負俺們佃農(nóng)了,給俺們放印子錢的時候,便這樣會說理了?鞭打俺們佃農(nóng)的時候,便這樣老實了?這些事,眾目睽睽,幾家人都看著那!將來買活軍來了,便將你們都砍了頭,送到礦山里去!和那謝聽話做伴!”
管家氣得面色紫漲,忙含淚高聲分辯道,“何曾放了印子錢?按《大誥》說的,一年一倍以下都不是高利,俺們世代守法,家風(fēng)敦厚,又何曾鞭打佃農(nóng)?你們血口噴人!”
那幾個佃農(nóng)冷笑不止,道,“我們都是眼見的,哪里還能假了去?”
每每鬧佃,想要和氣收場都是艱難的事情,眼見周圍人議論紛紛,似乎大有‘空穴來風(fēng),未必?zé)o因’的意思,管家便知道不是路數(shù),忙遣了家丁去報官,偏偏衙門平日里吃盡了孝敬,這會兒卻不肯出面,只道,‘我們現(xiàn)在若來了,豈不是與地主兩相勾結(jié),魚肉百姓?咱們就在買活軍邊上,誰知道什么時候天兵天將就來了?若是有人存心告發(fā),對景兒都是罪過!’
管家聽了稟報,氣得七竅生煙,那幾個佃農(nóng)越發(fā)得意,若不是家丁防守嚴密,幾乎就要闖入宅院里一番大鬧,饒是如此,還是讓他們在門口滋了幾泡尿,這才大搖大擺勾肩搭背地去了,那洋洋得意之勢,仿佛他們才是大贏家一般。把管家氣得倒仰,半日才緩過來入內(nèi)稟報主人,道,“今年這佃租,別說六分,只怕連五分都收不上來了,衙門又不敢出面,這該如何是好?”
這主人家聽說了,也是賭氣,道,“自來佃地給錢,天經(jīng)地義,買活軍豈不就是天下間最大的地主,活死人種他們的田,不也聽從調(diào)撥,給了五成地租?如何到我們這里,連五成都收不上來了?可見這附郭之地,亂象叢生,已不是度日的所在了。倒不如把田地賣了,又或是投獻給買活軍,叫買活軍做這個地主去,我倒是要看看,這些殺才敢不敢拖欠買活軍的田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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