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希望……”翩翩不由得輕聲呢喃,她覺得這個詞是非常陌生的,倒是祈盼更熟悉一些,她是時常祈盼的,祈盼著今日的客人出手豪爽,大家開心,祈盼著有客人看中了她的腳,把她從這泥沼里拖帶出去,祈盼著不要染病,不要懷孕,不要有更紅的,腳更小的姑娘來頂了她的位置……祈盼,是時常有的,而希望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東西,這是……
翩翩不算是很聰明的女孩子,但她心里直覺地感到,希望是很危險的東西,一旦對于花舫以外的世界產(chǎn)生了希望,那么,似乎眼下這還算過得去的生活,便立刻顯得難堪起來。她們這些花娘子的日子,就如燈下美人一般,實在是禁不起細看的,那強作歡顏唱出的《擘破玉》中,含了多少的凄楚……難道她們自己真的沒有一點體會么?
但這是不能去想的東西,想得多了,沒有任何好處,只會叫人心里難受,便連眼前的快活都沒有了。直到有了這一張召集令,事情這才似乎有了一點改變,因為有了另一個去處,有了哪怕只是在心里,可以選擇的余地——
到買活軍那里去……
她不由得也跟著默念起了報紙那一面用了加黑來強調(diào)的口號,‘到買活軍那里去’!
去做什么?去做放腳手術(shù),把軟綿綿的皮肉和稀碎的骨頭切掉,換來行走的自由,從此后……從此后……
翩翩望了金娥一眼,似乎想從金娥那里得到一些啟發(fā),因為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從此后能做什么,像她們這樣的伎女,只受過一種訓練,也只會做一種事,不像是文伎,去了買活軍那里或許還能做吏目——買活軍那里任用了不少伎女出身的吏目呢。她們呢?只認得幾個字,詩詞歌賦是不會的,似乎也做不了這種很像樣的事情,吏目這種行業(yè),一聽便很莊重,總是和她們這樣的人十分地不配罷?
但放腳手術(shù)似乎總有一天還是要做的,買活軍那里似乎也是應(yīng)該要去的,翩翩出神地望著報紙下方,密密小字中的結(jié)尾:既然刊登了出來,那手術(shù)必定是很成功的,郝君書切掉了后三根腳趾,沒有感染,恢復(fù)得很好,一個月便能下床走動……
今年除夕,她爬上梯子,自己貼了全家的春聯(lián)。
她以前也是伎女,也是小腳伎,這是個有名有姓的人,郝君書,郝君書辣椒醬的那個郝君書,這個伎女從廣陵去了川蜀,又從川蜀去了云縣,裹足三十年后,她做了手術(shù),有了一個能貼春聯(lián)的家,而且她爬上梯子之后,還能光靠雙腳的力氣立在那里,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乜粘鲭p手,貼了全家的春聯(lián)。
翩翩撇了撇嘴,似乎還想再笑罵兩句,‘貼春聯(lián)有什么好說的,我才不稀罕’,但她的眼圈兒,不知什么時候已經(jīng)通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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