買活軍的兵士又說,這叫‘家族病史’,也不是所謂的做多了壞事遭天譴,只能說明劉十七這一支血脈的心臟容易有問題,不能大悲大喜,也不能過于勞累,大夏天下地干活,天氣太熱,出汗又多,一口氣喘不上來,心當時就爆了,這就死了?!麄冞€說若是這樣,劉十七的心口很快便會青紫起來,這是因為血都出在了里頭。
聽了這話,劉十七的叔祖父便大叫了起來,原來劉十七的祖父在換壽衣時確然也被發(fā)現(xiàn)了胸口青紫,當時村里還有傳說,是他虧心事做多了,‘挨了神仙的窩心腳’,村里許多人議論幾年,以為劉家關起門來還不知是怎么的男盜女娼,劉家人覺得自己受了冤枉,一向是耿耿于懷,直到現(xiàn)在才因為一個不肖子孫洗刷了多年的冤屈。
有了從前的佐證,人們這才徹底相信了那錄音筆并非邪器,這件事至此算是平息了一半,李村長分出幾個人料理劉十七的后事。流程這才能繼續(xù)下去,買活軍的吏目讓村里的人家按戶過來登記,一戶一戶的詢問,給不給女眷確田,女眷要不要出去做工。
——之所以說是平息了一半,是因為幾乎所有人家都柔順地選擇了買活軍的傾向所在,本村的女眷全都確田,也都統(tǒng)一登記出去做工。是以,也不能說這件事就完全過去了。因為李小青他們在登記時可明顯地感覺到,農(nóng)戶們的選擇并不是基于自身的利益,而是出于還沒有完全散去的恐懼。他們的底線一下又回到了買活軍剛?cè)腭v吳興那段時間,‘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了’。
他們心中的畏懼或許還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完全平息,在此之前,對買活軍的態(tài)度只怕都會和眼前這樣,順從中帶著深深的恐懼,有點‘敬而遠之’的味道。
但,不管怎么說,反正這件事是顯著地降低了他們辦差的難度,甚至可以說是因禍得福,劉家村因此逃過了金主任準備的后幾樣手段,原本許多村民都要因為沒有駁斥劉十七的謬論而受罰——扣政審分,記入檔案,而且情節(jié)最嚴重的還要多繳納谷子。不過既然當場就死了人,而且后續(xù)還鬧出了這樣的熱鬧,村民們也變得極為配合,也就不好再堅持原計劃了。
雖然今天是一出鬧劇,但仔細想來,其實結(jié)果對買活軍還是只有好處的。李小青不禁暢想,倘若吳興縣的所有村子都對買活軍懷有如此程度的畏懼,那么吏目們的工作該有多么的容易展開啊,不論是給女娘確田,還是鼓勵婚姻自由、消滅舊式婚書,消滅溺斃女嬰的傳統(tǒng)……只需要吏目們發(fā)話,這幫被嚇破膽的老百姓還有敢不做的嗎?她真覺得之前那樣耐心地說理,那樣仔細地考慮完全是一種浪費!
雖然這樣的想象能給她帶來很大的快樂,但李小青也不能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想象中,她心里有一塊還是沉甸甸的,不僅僅是因為剛剛目睹了劉十七的死亡——她從前是農(nóng)婦,殺雞殺鴨常見的,都說農(nóng)村人心狠,李小青不予置評,反正她很多時候?qū)ι氖湃ビ幸环N漠然的態(tài)度。像劉十七這樣的人,死了就死了,關她什么事?有什么值得可惜的?
讓她過不去的還是劉小玉的案子,因為這案子是和她有關的,李小青沒有打擾金主任,拿起換洗衣物轉(zhuǎn)身悄然出屋,借著月光,從缸里舀了一盆水來搓白日穿的衣物。
因為這衣服沒有沾臟,只有汗氣,倒是不用回包袱里找胰子,搓兩把晾起來,第二日一早就干了。眼下天氣這么熱,她們下鄉(xiāng)做事,不每日換洗是不成的,否則第二日出門,別人身上干干凈凈的,就你身上一股汗味,說話辦事還怎么能服人呢?
若是在城里,洗澡還能去澡堂,到了鄉(xiāng)下,女人洗澡就只能是這樣,自帶鐵絲、簾布,在院子里圍起來洗,男人就要方便得多了,一群人到小河、池塘里洗澡都是常見的,黃家的案子最讓人煩惱之處就在于此,先是黃母,這又死了個劉小玉,劉家村現(xiàn)在都沒人敢在這水塘里洗澡了,大家只能另去尋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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