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回答對于張宗子來說,似乎是太殘酷了一些,但他又想不出另外的解釋——他看著坐在骨傷科前的一個窩脖兒,賣苦力的,北方人叫他們‘駱駝’,這窩脖兒大概是別處過來的,三十多歲的年紀(jì),看著卻很蒼老,歪著頭坐在那里,不斷地揉按著自己的肩膀,那里皮肉是額外隆起的,無疑是多年來勞作留下的痕跡。張宗子忽然意識到,這個窩脖兒,他落草的時候也不是天生就歪著頭的——他一定也是吃了難以想象的苦楚,才成了現(xiàn)在的樣子,留下了這樣的體態(tài)。
不知為何,他突然就難過了起來,甚至比這個只是有些不舒服的窩脖兒還要更痛楚,張宗子想——不應(yīng)該是這樣的,老天爺為何對百姓們這么狠呢——
他心里油然愧疚了起來,也不知是為了什么,實(shí)際上在老家紹興,在武林府,張宗子不知道多少次和這些苦哈哈擦肩而過,但他從來沒有真正將他們的苦楚看在眼里,那時候他滿心都是自己的文章、雅趣,他那些三四十兩一盆的名貴蘭花,二三百兩一把的古琴——這一個多月的云縣生活,似乎消解了他眼中的什么障礙,此刻當(dāng)他真正地看到了這些人間的苦痛時,他反而又不能承受了,很希望快點(diǎn)祛除掉這些陌生的感觸,卻又難免總是時不時地琢磨。
“這——也可以治嗎?”
放足科就在骨傷科附近,前頭也坐了些在等待的女娘,張宗子跟著郝太太一起慢慢地走到放足科門口,在長凳上坐下,眼神還在那窩脖兒身上流連,他不禁就低聲問郝太太,“這個——脖子——”
“啊,可以的。”
搭話的卻是那窩脖兒,他的官話說得已很流利了,但還帶了一點(diǎn)江右道的口音,“這都是以前拉纖留下來的老傷了——”
原來張宗子居然連他的職業(yè)都猜錯了,這不是個窩脖兒,而是江右道過來的老纖夫了,他黑紅的臉膛上洋溢著笑意,“以前每逢陰雨天,這一塊脖子骨里就往外吹風(fēng)似的,呼呼的疼,疼得睡不著覺呢!只能靠喝酒!來了這里以后,也是想著,好歹有倆閑錢了,試試看唄,便來掛了號,沒想到這藥錢還真不貴,吃了兩個月,好得多了,現(xiàn)在大夫又教著做了一套導(dǎo)引操,如今已好得多了!”
看得出來,他因?yàn)椴⊥吹木徑舛喈?dāng)?shù)男腋?,聲音是十分洪亮的,周圍的病號們也都紛紛地?yīng)和了起來,“……不管怎么樣,倒是不花錢呢,能治就治,不能治也說明白了,便只能靠自己好,開藥也沒有什么用?!?br>
“那導(dǎo)引操很效驗(yàn)!”
“這兒可是個好地方??!”一個北方漢子也扯著嗓門說,“這里有藥神!來了這,我膝蓋也不疼了,腿也有勁了,連雀蒙眼都好了——”
內(nèi)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