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屏不曾打過仗,何況眼前提槍上馬、沖鋒陷陣,高芪帶著滿身的血與汗奏捷歸來時,丟給他一個胡人頭顱,那頭顱滾到他跟前,他不由跌坐在地,與鼓凸出來的兩只眼睛正好相視,彷佛還在怒目而瞪,他的瞳孔為此驚懼縮成了一個墨點。
「你堂堂懷化將軍,戰(zhàn)士們龍血玄h時,你卻騎馬回頭,躲在此處安身立命,何其辱沒我高家門楣!」
高屏聽聞最後一句,抹了一把驚淚站起來,沖面前的高芪高聲恥笑道:「高芪,你和豐氏的事人盡皆知,如今充什麼無辜!」
那高芪高他弟弟一尺,朝高屏大步流星,高屏只覺一座山峰向他傾來,壓得他無力與無奈喘息,下一刻便被身前的人掐緊了沾了風(fēng)沙的灰頸,又染了濃郁的血腥氣,既昏沈既混沌,任他如何用力都掰不開那只骨指有力的手。高芪卻朗聲一笑,手上一松,高屏作一只骨架地攤折在地,他轉(zhuǎn)身掀起帳中幕,烏云日光照進來,「我高芪,輔國大將軍,敢風(fēng)流、能破敵,白日青天之下,我沒什麼不認的!」
高芪離開後,高屏只聽得外頭眾士對他的高聲盛頌。
兩年前的初秋,他第一次離開高家、第一次離開江州,來到千里之外的邊地。平日不過教場上演習(xí),也曾一腔熱血,卻真正飲過廝殺場上的風(fēng)沙,踏過廝殺場下的h土,方煞了他的威風(fēng)。眾士笑他不是高芪,只是一位膏粱子弟,他無從辨白,消磨了數(shù)不盡光Y的才習(xí)慣邊關(guān)寒涼闃靜的夜,只為當(dāng)初撞破了哥哥與豐氏的媾合之情,他似乎只認自己的自侍清高。然而高芪卻承襲了父親的驍勇善戰(zhàn),也同父親一般年少舉戰(zhàn)成名,他去時從未想過生Si,他對自己堅信不疑,不僅能夠歸來還會奏捷而歸,父親如此,仍怕每一次見面成為最後一面。
那一年,高芪只有十五歲,鮮衣怒馬,雖只作萬名將士當(dāng)中的一名,長槍馬上,以一敵十,并非稀罕,卻難免一番另眼相待,他似乎與生俱來地懂得制敵。高暉以後,江河日下的時局,總能夠在他的長槍之上,見到來日的曙光。
後來,戰(zhàn)事逐漸怵迫,高屏朝暮惶惶,終於胡人來犯,兵戈之聲劃破了靜謐的長夜,火光照亮了黑山,他隨軍沖陣後卻退縮了,分不清誰是誰的r0U身倒在馬蹄之下,又不知是誰踏過成泥。他雖嫌隙高芪,卻此番後,當(dāng)與從前有不同,可他要贖的罪太遲,彼此見過太多的Si,已不值一提。若不是流著高家的血,其中皆為有功之臣,他早已作了亡魂,負叛軍之罪。未料,高芪復(fù)命,為定軍心、為博T面,毫不留情地決絕了高屏叛逃一事,親自參了他這一道。
病榻上的高暉得知高屏於那千里之外受活剮而亡,實在罔顧昆弟之親。如此,高暉也去了。臨終前,無一人守候在旁,一只手枯瘦無力,悠悠摩挲著枕邊,還想著與晉州豐氏的溫存,又惡氣喃喃亡故的夫人如何還不來接他……今朝滿座高朋相送,來日萬人長悲執(zhí)紼,荼白的Y司紙漫天於初夏的第一場雨中,又隨此雨絲風(fēng)片飄蕩入橋水,那臨水人家,自窗外紛紛探看,人間無垢。
yu落棺青山下,yuNyU愈青了,不知陛下身至,泱泱縞衣齊齊參拜,隨之落下鴉雀無聲的靜寂,那天子輦上戴九旒冕冠、著玄纁鷩衣,一番肺腑橫流後,又眾人叩首,聞天子之令方為之嚎啕。趕在風(fēng)雨前,陛下回了g0ng中,便逢滿山雨水,挽柩者復(fù)歌《薤露》,傾天Y司紙,泥淖各還家。
雨後在h昏,山抹微云,落霞遙穹。只余高芪尚停留墳塋前,身染斜yAn,淡薄哀傷,猶挽歌山阿余悲。他一身祭裝,正依序為父母、兄弟重新點起紅燭,遠道而來的豐氏見了,夕yAn將他的形影拉得斜長,又似一只紙蝴蝶,在她心上翩翩又皺摺。高芪察覺到來人,抬頭望去,蔓草中走來豐昭,其淚妝素衣,迎揚冷風(fēng),若零露湛清。
豐昭偏好噙著淚,如此yu化了眉眼,與高芪相顧至久,卻作無言。她攜了棗?、清酒,為高家三人上冢,唯獨不拜高暉,僅添斟杯酒。高芪與她一般,恨父親奪走了他的心上人,而母親名門,淡妝臨鏡,都城美人,以為飛瓊,鼔簧震靈1,年少作嫁一生,也曾故劍情深,卻為此等風(fēng)月荒唐,情志致病,悲則氣消,帶走了她二十八年以來的光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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